别说读书苦,那是你看世界的路——
“五十大几的人了,好比五黄六月臭韭菜,卖不出高价。”啭儿一副知足常乐的神态,“县里本想把他安排到人大、政协。人大举手,政协喝酒,退居二线敬老院,他死活不肯去。”
这时,大昌满面喜色从里屋走出来,轻轻拍着掌说:“兄弟你是比我站得高,看得远。县委书记完全支持你竞选,想跟你促膝长谈,一会儿小卧车就来,咱们快吃!”
牛蒡搅拌着炸酱面,说:“我没有这个兴趣。”
“这个人你得见一见!”大昌又粗脖子红脸起来,“他只有三十多岁,工农兵大学生,毕业后给一位大首长当秘书,到这个县当书记,是来留学镀金,一两年就会进省、市委领导班子。”
“典型的‘新贵’!”
“兄弟,以你的名气和能力,又想仕途得意,就得广交三老四少,多几条路子。”
“我为了当个小小的乡长,用不着摧眉折腰事权贵。”
“没有县委书记这个后台老板,你想当乡长比登着梯子上天摘月亮还难。”大昌向啭儿打手势,催啭儿给他拌一碗面。他三口两口扒进了嘴,“书记已经吩咐,我作为县选举委员会工作组组长,到老庄户乡指导改选,为你鸣锣开道,招揽选票。”
汽车喇叭门外响,大昌扯着牛蒡的胳臂走出去,坐上迎客的专车,直奔神仙界逍遥宫。
神仙界是县城公园的一片幽静角落,逍遥宫是这片幽静角落的一座古色古香的三进四合大院。小汽车驶进公园,虽是夜晚,公园也鸟语花香;小汽车在绿树浓荫中的鹅卵石路上迂回而行,停靠在红漆大门的石阶下。牛蒡下了车,只见左右两大片花哇,沿墙一簇簇翠竹,水边拴着叶叶扁舟。月光下,满塘碧荷,捧出一朵朵昂首挺立的红莲。
“这是哪儿?”牛蒡低声问大昌道。
大昌声音更低,答道:“专门接待贵客的内部宾馆。”
“刘老师!”门内跑出一个年轻人,手里还拿着一本书。
牛蒡只当是服务员,却见大昌毕恭毕敬弯下腰,堆出满脸谄笑,说:“仲书记,我把牛蒡带到,请指示。”说着,把牛蒡推到年轻的县委书记面前。
“这怎么敢当?”年轻的县委书记跟牛蒡紧紧握手,“我叫仲连元,读过您不少作品,今晚幸会,您多指教。”
仲连元虚怀若谷,彬彬有礼,不像假装。进院,同入长春藤笼罩的小客厅,沙发、藤椅、酒柜、茶几、电视机、电风扇、落地台灯……应有尽有。
“仲书记,您跟于主任、刘老师吃点什么?”逍遥宫的女管理员,一个半老徐娘却仍把自己的年龄打对折的女人,手里玩弄着大串钥匙,笑问道。
半个屁股坐在沙发上的大昌,急忙欠身答道:“我们已经吃过了。”
“那就送一点瓜果和饮料吧!”仲连元挥了挥手,女管理员又踮起脚尖倒退着出去。大昌见仲连元从茶几上拿起铁皮烟筒抽出一支,他急忙划着火柴,想给书记点烟,谁想仲连元却把香烟敬给了牛蒡,他只得一拐手腕,给牛蒡点烟却面向仲连元,说:“仲书记,您的时间宝贵,请做指示吧!”
“于主任,你这是陷我于大不敬的窘境哟!”仲连元留着学生头,穿一身洗得发白的干部服,聪明过人而又老气横秋,“我非常钦佩刘老师的乡镇民俗小说,这些小说有很高的文化品位,非比一般。”
“连元同志,今晚咱们不谈我的小说,但要套用一句行话,紧扣主题。”牛蒡一口把香烟吸下大半截,“连元同志也不必称呼我为刘老师,只管叫我牛蒡,我更受用。”
“我们要礼尚往来,做个公平交易。”仲连元见女管理员端进一盘西瓜,还有库存的苹果、蜜桔和葡萄,忙拿起一大块西瓜送到牛募嘴边,“我管您叫牛蒡同志,您也得管我叫连元。”
大昌又连忙插嘴:“我兄弟如果被选为乡长,跟您就是上下级,还是称呼仲书记更恰当。”
“于大昌同志,今后你也不要称呼我的官衔。”仲连元脸一沉,“牛蒡同志通过竞选进入地方政界,是为了创作而体验生活乡长两年一届,体验生活不算长也不算短。所以,我愿跟牛蒡同志结为终身师友。”
牛蒡吐出口中的浓烟,道:“连元,你怎见得我不竟选连任?”仲连元仰头哈哈一笑,说:“牛蒡同志,在这两年一届中您不打退堂鼓,我就佩服您的耐久力了。”
“这是何意?”牛蒡大惑不解。
“文人从政,难有所成。”仲连元城府颇深地一笑,“等您上任一年半载之后,咱们再深谈这个题目。”
“既然如此,你为什么又支持我参加竞选?”牛蒡老大不高兴。
“此所谓借姜太公以驱神也。”仲连元解开中山装上衣的钮扣,状如推心置腹,“关一品同志倚老卖老,不接受县委调动,您出面跟他竞选,正是替我逼宫。”
“钟馗打鬼!”大昌又不失时机地捧哏。
“老于,你这可是比喻不当!”仲连元铁板了脸,“关一品同志是一位老革命,我的老上级,不是鬼而是神。”
“我即便当选,也赶不走他呀!”牛蒡摇头,“他党政一肩,挑选不上乡长还能当乡党委书记,仍是响当当一把手。”
“我们将切断他的后路。”仲连元胸有成竹,“临选之前,县委将任命于大昌同志为书记。”
“感谢连元书记提拔!”大昌喜出望外,“我保证完成任务。”这场会见,尽欢而散。
未完待续……
本小说写匈奴后裔刘氏四代的生活沧桑,作者刘绍棠。